2011/10/19

寶來塢 、中來塢還是“差來塢”?

~焦雄屏 2011/10/16
出自於《南方都市報》

新科技帶來的新電影節


                                                                                                                            ~焦雄屏 2011/10/09
出自於《南方都市報》

2011/08/05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啦?

~焦雄屏 2011/08/05
出自於《看電影雜誌》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啦?

昨天一為演員因事來找我聊天,順便說起他大學畢業後,想改考我們北藝大電影導演碩士班。我很嚴肅地問他,你為什麼想報考學校?他看我態度嚴肅,便也往嚴肅回答,說我想披露一些社會不平之事。那是新聞記者做的事,我告訴他拍電影是因為你有話要說,或是有對影像強烈的信仰,想透過這個媒介抒發你的人生觀,世界觀,你覺得你準備好了嗎?

他的樣子有點困惑,他是個好孩子,也是個不錯的演員,擁有一個不切實際模模糊糊的導演夢。加上台北藝術大學電影系成立七年以來,已經培養出近十位在商圈活動的導演與編劇,效率堪稱驚人,在學界業界皆有聲名。於是北藝大似乎成了圓導演夢的捷徑,就像許多內地年輕人擠破頭也要進北京電影學院一樣。

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我也年輕過,我也比較幸運,當年在美國讀新聞研究所,從實務到理論,我悶到不行。。。

第二學期我去選了一堂電影課,突然打開了面對世界的一個窗戶,從世外桃源,單純不知世事的台灣,突然彷彿透過電影增加了我個人的成長,我開始熱烈地追求電影知識。由於在圖書館打工,我開始大量消化手能觸及的電影書 (後來也能用同樣方法編及電影__書,協助台灣及內地,香港的年輕人接近電影知識)。我當時覺得太快活了,我突然不愛王,不遊山玩水,不跳舞飲酒,方寸銀幕中的天地給了我太多精神糧食。

再下一學期開學前,我閑走到院長辦公室,老祕書瑞塔白髮蒼蒼但慈萬熱忱,她說: “有什麼公事嗎?” 我一時想不起該幹嘛,於是我說: “挺想轉電影系的。” 她說: “你是什麼層級,哪個領域?” “研究生,新聞所”, “喔” 她綻出燦爛笑容: “同一個學院,拿這張表,你填一下。” 我填了表,五分鐘,沒問過爸媽,沒經過一秒鐘考慮,我進了電影大門。

可是我沒有任何勢利眼或功利心。只知道我有一股追逐影像的熱情。那個時代沒有錄像及光碟,可是我要看盡所有電影。所以我白天上課,打工,晚上就去看電影,一晚二場到三場,常從這個戲院跑那個戲院,在滿天星鈄下再爬回公寓。那真叫看電影廢寢忘食。

我也從沒有要拍電影,拿電影成名立萬這想法。昨日一位內地新導演來找我,說交老師我想和你合作,聽說了您一些事蹟。什麼事蹟?我心裡想,幫侯孝賢,蔡明亮,王小帥,顧長衛奪下金獅銀熊,還是當評審時,幫田壯壯奪下威尼斯 “力爭上游” 單元首獎,還是出過幾十本書,拍過一些過得去的電影?

果然,我最怕聽到的一種答案: “您看能不能幫我到柏林去拿個獎。唉,又一個功利主義者。這年頭,單純愛電影或真的想和我在電影藝術或產業上打拼的導演都轉了性啦?

剛從某南方媒體舉辦的華語傳媒大獎頒獎禮回來,得首獎的是張作驥《當愛來的時候》。張作驥第一部電影《忠仔》也是我幫忙改剪接和送電影節的,當時我帶了年輕的他和他妻子去德國海德堡∕曼漢姆雙城影展。

這麼多年,他身材胖了許多,但愛電影的心沒有改變,雖也有差強人意的作品,但大部分的質地都是好的,重點是他堅持很平安素樣地描繪低下階層__民卻不失光彩的生活。他是我少數覺得電影還是他生命的一種創作者。

曾有一為不那麼年輕的導演,拍過電視劇,他說: 老師,你就幫我一回,我就想成名。” 他現在是成名了,名利兼有,但在我心目中真是覺得他窩囔,電影在他那兒變 “小” 了,而電影於我們原是多麼神__崇高的事兒。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剛從美國回來,碰到楊德昌,當時他還沒拍過電影,我們站在一個party角落,談那個為拍電影做過一切瘋狂事的赫爾左格,那個火山爆發也不肯撤離,拼命要用攝影機守在山腳,或拿著槍抵住金斯基,非要他拍完電影,或為打賭吃下一雙鞋子的瘋子。 我們談了快兩小時,那一次我好快樂,遇到知音。 有那樣的電影熱忱,才會拍出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一一》吧﹗

楊德昌,赫爾左格乃至胡金銓都是這種電影第一,名利都在其次的創作者。

我做金馬獎主席時,楊德昌辭世,胡金銓,李翰祥也逝世十週年,於是我決定要做他們三人的回顧展,加上三人都是好畫家,我要把他們三人的作品都整理做展覽,並出三本評論集。

我的工作人員憂心忡忡地勸我,老師,做這個回顧展會不賺錢,年輕人不愛看。我非常不以為然。 “金馬獎是文化單位,誰說要金馬獎賺錢來的?” 我現在在金馬獎的監督單位,那些金馬獎工作人員仍年年來報我們收益多少,大家仍要鼓掌為他們表現盈利祝賀﹗

後來,我們做了一個精采的展覽,胡金銓的山水人物,書法寫作手稿,他的《張羽煮海》動畫原創造型,李翰祥的春宮畫及多種水彩,素描 (他本身就是學習美出身),還有楊德昌的漫畫及動畫手稿。三個大導演和他們的創作世界,真是除影像外的另一章。

然而我的金馬獎同仁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們對此宣傳不力,展覽門可羅雀,回顧展也人丁冷落。出書更是氣人,我是到處去求出版社以及請台北市政府才勉強走出一條路,因為那個盈利的金馬獎擠不出出書經費。年輕人不捧場,倒是我的同仁後來向我致謝,她說有回顧展才讓她理解了胡金銓和李翰祥的重要性,看到他們在中國文化傳承扮演的重要性。

上週末,法國《正片》 (Positif) 雜誌素有盛名的評論者于貝爾‧尼爾格特 (Hubert Niogret) 帶了一組攝制人員來拍我讀胡金銓導演,他說,他這紀錄片緣自我的影響,那一年,我請他來台參加胡導演作品研討會,他說他那次好高興,一下補齊沒看過的胡導演作品,因此想拍紀錄片,花了好多時間等足錢,今年大__來台完成此片。他說,謝謝你促成此事。

我於是想,當所有年輕人都削尖腦袋擠進嘎納威尼斯之際,有沒有想到過開路先鋒胡導演 (1975年嘎納獲獎) 如何通過讀書吸收知識,充實自己。胡導演在美國的住處我去過,到處是書,家具沒兩個,連廁所馬桶旁邊都堆滿了書。他要每期看 Newsweek》掌握時事,收集大量正史,野史資料寫故事,還看許多考據美術建築的書籍,平日勤練書法繪畫 (所有電影片頭字都是他自己寫的),好交文人朋友高談闊論。

胡導演的博學名聞遐邇,他精通明史,此外更參加老舍作品研討會,對京味小說及京味生活頗有見地。這是那些開口嘎納,閉口紅地毯的年輕導演想過的嗎?

電影不是宗教,但對於我們這一帶而言,電影就是信仰。和時下熱衷紅地毯,信奉名利的一代根本不一樣。


~焦雄屏 2011/08/05
出自於《看電影》雜誌

2011/07/18

媒體帝國的覆亡危機


    默多克的手機竊聽事件令人想起兩件事,都與電影有關。
    其一是《公民凱恩》(Citizen Kane)
    其二是尼克松總統的水門事件。
   《公民凱恩》是導演奧森.威爾斯用電影來影射媒體大亨赫斯特的故事。赫斯特是黃色新聞的代言人,在美國三○、四○年代旗下擁有廣播、電影及平面媒體遍及全美。他能製造明星(妻子),也能發動報團攻擊人或事件,進而影響政治。在新聞史上,他一直是道德倫理上有瑕疵的人物。
    威爾斯拍攝《公民凱恩》從頭到尾就被赫斯特抵制。他發動旗下最有影響力的專欄作家陸艾拉.帕森成日追著此片打,使電影在票房乃至奧斯卡全都失利(只得了一個非威爾斯領兵的最佳編劇獎)乃至,威爾斯後來循跡歐洲,遠離美國這塊傷心地,天才成了自我封閉的失意人物。
    誰能料到七十年來,《公民凱恩》已成世界公認的傑作,永遠在世界電影史評比中高踞第一名。
    默多克和威爾斯鏡下的赫斯特簡直如出一轍。一位年輕時因繼承遺產,意氣風發一手建立媒體帝國的大亨,老年拋棄髮妻另與差距年歲甚大的妙齡女郎結褵(戴維斯VS.鄧文迪),晚年身敗名裂,內心孤獨(見前幾日他與竊聽受害者家屬見面,幾度掩面哀嘆,對不起,對不起),眾叛親離(跟著他的高階主管相繼引咎辭職,以及政壇親暱老友卡梅隆首相與他劃清界線,稱「新聞集團」行為「可恥」「可鄙」),隻身將與兒子面臨下議院對他的聽證會。如果處理不好,也不無觸法身陷囹圄之可能。
    至於像尼克松水門事件呢?就是默多克集團面臨數日來如排山倒海而來的譴責,每日戲劇化如連續劇偵探片,政治驚悚劇的驚爆內幕。默多克從一開始否認一切,聲稱自己處理「完美」,接者警方調查的拘捕行動,接著傳言不再併購天空傳媒,再大刀闊斧地將162年歷史的《世界新聞報》無預警停刊,遣散200名員工;然後集團出面道歉,政治老友們紛紛與他劃清界線,男明星休‧葛蘭自己反竊聽錄得記者承認竊聽手機證詞,並另與8000名流抵制默多克媒體,再加上影星裘德‧洛控告另一家新聞集團旗下報紙《太陽報》長期竊聽他的手機信箱,至此,新聞集團兵敗如山倒,在美國的道新聞社及《華爾街日報》跟了默多克52年的執行長列斯‧辛頓(Les Hinton)先引咎辭職,使默多克先斷了左臂,接著《太陽報》與《世界新聞報》執行長情如默多克乾女兒的布魯克絲也遞上辭呈,默多克再失右臂。默多克熬不住再刊登廣告向大眾具名二次道歉,並改變先前強硬拒絕參加下議院聽証會的立場。然而這些都擋不住公眾的怒火,工黨黨魁艾德.米勒班(Ed Miliband)一再倡議重修「老掉牙跟不上時代」的媒體法,民間抵制聲浪不斷,首相、警局與媒體公然結合的共生結構之腐敗讓人駭然,布魯克絲更成為第十位被拘捕的涉案人士。
    短短數十天,變化如此驚人。英國的水門,由記者發動,掏的不是政治高層的老巢,而是雄踞媒體霸權、公然干涉政治及警察公權力的大亨。竊聽事件的威力及重傷力,不下於美國的水門事件。如果默多克與尼克松一樣在公眾面前自責下台,或好萊塢把他拍成電影,我都不會驚訝。哎呀,忘了,好萊塢的福斯公司也屬於他。也許福斯公司會出一個自衛解釋平反之作。
   
大集團‧大染缸
    默多克集團到底有多大,請諸君去打開谷歌或任何維基百科研究,至少我讀得頭都昏了,那叫做不勝枚舉,平面、電子媒體,報紙、出版社、電影公司、發行公司、製作公司、網路遍佈五大洲,從烏拉圭到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格魯奇亞、拉脫維亞、墨西哥、巴西、斐濟、土耳其、義大利、德國、新西蘭、美國、英國應有盡有。
光澳大利亞的報紙就有25(佔了23市場 ),包括最大的《澳洲人報》。在美國有威望的《華爾街日報》及道社下的多種媒體,還有羶色腥著名的《紐約郵報》。在英國他硬是把《太陽報》做成裸女及爆料經典,銷數300萬份,另外歷也悠久的《泰唔士報》和《泰唔士周日報》都成功地將嚴肅內容改版成暴力性、醜聞泛濫的八卦報。此外他在亞洲的衛視有線電視,可廣播至53個國家,在鳳凰電視以及《遠東經濟評論》(Far Eastern Economic Review)也有持股份。電影公司是除了福斯以外,還有拍藝術路線的Fox Searchlight(福斯探照燈公司)。此外,連國家地理電視,以及台灣的辜氏集團也有他們的身影。
    這些嚴密的媒體網路,依默多克新聞人員有持無恐,幹了不少駭人聽聞的勾當,包括長期竊聽前首相布萊爾手機達十年之久,偷聽查爾斯王儲和他的王妃卡蜜拉的手機,偷聽影星裘德洛、休葛蘭,以及他倆女友及未婚妻的手機,偷聽球星貝克漢的手機…。此外,他們也肆無忌憚地進入老百姓的世界,反恐戰爭的犧牲戰士家屬;綁架謀殺案的受害者,總數多達4000人。當這些媒體以讀者「知的權利」及「新聞自由」來遮掩他們的侵害人權,當讀者將政客、名流、球星當做茶餘飯後的八卦「客體」(object),他們可能沒太多意忿(也許潛在有對這類權勢有閑階層有恨意)。但當他們自己成為被竊聽對象的「客體」時,頓時失去了安全感,於是集體的怒吼導致媒體帝國的崩潰—真是成也民眾,敗也民眾。
    除了竊聽之外,新聞集團綁架政客,賄賂或威脅警察局的手段也令人不齒。事情出在2005年威廉王子膝蓋肌腱受傷,這應該沒有人知道,然而默多克報紙報導得極為詳盡。王室懷疑手機遭竊聽,報案處理。2007年一位政治版主編私他們僱用的私家偵探琅璫入獄,民眾尚未警覺。警局執行不力,相關查案王位警員的手機都被竊聽,暴露其私生活之負面,其中二位還被媒體公佈其生活內幕,於是警局噤聲。默多克集團上下其手,另一方面與警局總長史華文生過往甚密,招待總長夫婦渡假。艾格蘭警局至此染黑。
    默多克集團的政治人脈更是驚人。許多報導指出,布萊爾及布朗之當選,由默多克集團推波助瀾,推翻了保守黨18年的統治。當年默多克又一反主場,轉支持保守黨,並與卡梅隆交情非凡。卡梅隆當選後入主唐守街十號,默多克第二天就登門造訪。甚至其總編庫森(Andy Coulson)辭職後,馬上就成為卡梅隆的新聞主管及發言人(他現在也已被捕)。卡梅隆還請默多克到別墅渡假,並與「紅髮女王」布魯克絲成為鄰居密友。當七月五日《衛報》用頭條公佈記者戴維斯多年來不屈不撓查到默多克世界新聞報竟被竊聽被謀殺13歲少女之手機並刪除擠爆的信箱,誤導警方與家人以為少女仍然活著的辦案過程,卡梅隆起先仍捍衛默多克,等到事件急轉直下,才積極劃清界線,加入聲討默多克的行列。問題是前面掛鉤太深,瓜田李下,為時已晚。

之末,骨牌效應
    世界只有默多克一家羶色腥嗎?老實說,這些年來港媒及台媒都面臨同樣的新聞處境。曾在新聞媒體服務多年的我,看到某水果集團從香港渡海到台灣使台灣媒體聞風披靡的亂象甚為難過。嚴肅的影劇新聞已付之厥如,取而代之地權是乳溝豐臀,誰泡夜店,誰在偷腥前不登大雅的雞毛蒜皮。固然,人民有知的權利,固然,有些新聞戳破了一些偽善人士的假道學,固然,事實證明這一套打垮了台灣全部的媒體,但是看到受害明星的驚恐,或某些名流的反彈,還是唉嘆道德倫理淪喪的社會風氣。
   
靠這些成功的默多克快樂嗎?60多歲的老先生娶了30來歲的華裔妻子鄧文迪,擁有100億美元各人身價400億美元企業身價的帝國,子女與父親卻在新繼母生女成功後達生齟齬。
    就當默多克深陷痛苦深淵時,我卻吃驚地看到他的新婦喜孜孜地在紐約辦《雪花祕扇》的首映。鄧文迪爾後在聽證會上彈身一掌封殺用剃鬍膏攻擊默多克的人而聲名大噪,被電視台揶揄為排球手「完美的復出」。
    強弩之末的默多克會不會摔上這一大跤而吃上官司?帝國下的媒體會不會如骨牌效應地應聲而倒(誰說,FBI已介入調查有無竊聽九一一受難者電話的不法情事)?世界媒體會不會因這次事件誕生新的倫理規範或自律精神?


~焦雄屏  2011/07/18